南方周末实习生张依依、沈欣悦
不用排队IPO，不用经过发审委，互联网虚拟空间的ICO（Coin，数字货币首次公开募股）比股市的IPO更自由、更疯狂。
无论你是谁，无论你身在何处，你只需要复制一串代表“钱包地址”的代码，并将一定数量的“原币”（通常是比特币或以太坊等数字货币）转给ICO项目的发起人，即可参与ICO众筹——类似于股市中的“买新股”。如果“新股”成功，你将持有相应数量的“代币”——一种新的数字加密货币。你赌的是“代币”会升值。
“代币”是否升值，取决于ICO项目的应用前景。它将应用于区块链技术，这是一种去中心化的网络协议。它之于金融服务，就如同TCP/IP之于互联网。ICO发起方将发布技术白皮书，阐述其技术创新与突破。通过众筹获得的数字货币将投入到该技术的后续研发中。
目前ICO市场一片繁荣，据新加坡市场研究公司Smith & Crown的数据显示，自2017年初至6月，共有65个ICO项目融资5.22亿美元。6月，ICO单笔融资额纪录两次被打破，6月13日，某区块链项目融资1.523亿美元，6月26日上线的EOS项目，5天融资1.85亿美元。
对于项目开发者来说，这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业内人士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很多融资数千万美元的项目，技术团队不超过10人。
对于投资者来说，回报往往是丰厚的。7月1日，EOS项目首轮ICO结束，据权威数字货币网站数据显示，两天后，EOS代币升值5倍；比EOS早6天上线的ICO项目SNT代币也升值2倍。
缺乏投资渠道的中国人很快接受了这个新事物。据统计，目前火币、云币等国内几家交易平台的以太币人民币交易量约占其全球总量的18%。这还不包括中国投资者在海外进行的交易。公开数据显示，此前70%以上的比特币交易发生在中国。
当然，并不是所有投资者都是技术圈内人。“币价上涨，不是项目方努力，而是韭菜们自信”，这是“币圈”的一句玩笑话，而“韭菜”就是指那些跟风炒币的散户。
以太坊三年涨了1000倍
以太坊的价值曲线完美地解释了为什么市场对 ICO 如此疯狂。
最早的ICO发生在2013年7月，当时一个名为（现已更名为Omni）的项目通过扩展比特币的功能筹集了5000个比特币。与今天的ICO相比，这个规模似乎微不足道。
第一个取得巨大成功并产生深远影响的ICO是以太坊。2014年7月，以太坊ICO启动。以太坊在白皮书中将自己定义为：下一代智能合约和去中心化应用平台。
陈明是以太坊的核心开发者之一。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以太坊是区块链的2.0版本。与比特币不同，以太坊不仅把数据放在区块链上，还通过以太坊的核心标准“智能合约”来处理区块链上的数据。“以太坊就像一个可以存储、可以计算的云服务，但这个云服务是建立在区块链上的，安全得多”，他说。
以太坊的市值由所有以太坊代币——以太币（ETH）组成。以太币在以太坊区块链中的作用是一种燃料（Gas），用户需要消耗相应的以太币来运行以太坊智能合约。
以太坊的价值曲线完美地解释了为何市场对ICO如此疯狂。
前两年以太坊价格维持在低位，最开始一个以太坊只值20美分，直到2015年年底才突破1美元，2016年以太坊价格维持在10美元左右，最高接近20美元，最低7美元。
以太坊价格真正的暴涨是从2017年3月开始的，3月17日突破20美元，持续飙升，6月12日达到最高点407.1美元/单位，也就是三个月涨了20倍，相比2017年1月的8美元涨了50倍，不过6月12日之后以太坊价格有所回落，目前已经跌破300美元。
推动以太坊暴涨的标志性事件是今年 2 月启动的企业以太坊联盟（EEA），联盟 30 个创始成员中不乏摩根大通、英特尔、微软等巨头，这大大提升了以太坊的商业应用前景。6 月初，俄罗斯总统普京在圣彼得堡国际经济论坛上会见了以太坊创始人 ，这是国家元首首次会见数字货币创始人。
目前，以太坊是全球第二大加密数字货币。据统计，目前一个以太坊的价格约为320美元，与比特币2600美元的单价仍有一定距离，但其300亿美元的总市值与比特币的438亿美元非常接近。2014年以太坊首次发行时，一个比特币可以兑换1337-2000个以太坊。
以太坊价格的飙升，让不少投资者一夜暴富。在硅谷工作的林夏宏就是其中一位。以太坊ICO时，他投入3个比特币，换来了6000个以太坊。当时3个比特币的市场价格是2000美元，但现在6000个以太坊价值200万美元，利润翻了千倍。
“当我的以太币涨到2万美元的时候，朋友建议我套现买个；涨到20万美元的时候，朋友建议我买辆奔驰；涨到100万美元的时候，朋友建议我去更好的地方买套房子。”林夏红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我没理他们，后来一看，已经涨到200万美元了。”
在上海工作的IT工程师杨鹏也有一段疯狂“炒币”的历史。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和同事刚开始投资以太坊时，单价是140元。投资前，他们几个人研究了以太坊的技术和原理，认为这是一个“比较靠谱”的项目，估计以太坊能涨5倍到600元。于是他们在600元左右就退出了。之后，以太坊单价一度涨到2800元。
“这太疯狂了，完全超出了我们的预期，”杨鹏说。
相比投资者的收益，ICO发起者更容易积累财富。《纽约时报》近日将ICO称为“最容易致富的途径”。该报援引新加坡市场研究公司Smith & Crown的数据称，自2017年初至今年6月，共有65个项目通过ICO筹集了5.22亿美元。
以太坊创始人维塔利克·布特林曾公开称，自己持有55万枚以太币，按单价300美元计算，相当于16.5亿美元的财富。但陈明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维塔利克并不是持有以太币最多的人。
ICO 正在赚很多钱
“这是赤裸裸的敛财行为，但没人愿意错过这样的机会。”
6月20日晚上9点，杭州西溪创新空间的一家创业公司内，徐新和团队围在几台电脑前，兴致勃勃地等待着一场ICO众筹的开启。
经历过多次ICO的徐新没有同事们那么紧张，他在几个办公室之间来回穿梭，从容指挥，“每次ICO都是几亿元的交易，如果是第一次参与，难免会紧张。”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此次ICO的项目团队来自新加坡，如上文所述，根据他们的白皮书，他们想要打造一个“分布式通讯工具”，“简单来说就是以太坊上的微信”。他们发行的网络代币叫SNT，发行价为1个以太坊对应10000个SNT。
白皮书一经发布，立刻受到众多以太坊持有者的欢迎，项目最初众筹目标是3万以太坊，但后来调整为30万以太坊，ICO也推迟了三天，6月20日，ICO时间从晚上10点推迟到晚上11点，即便如此，投资者的热情依然高涨，ICO初期，投资者们就不断投入团队发布的代码。
徐新团队也是按照白皮书给出的钱包地址来发币的。投资者的原币需要经过网络上的“矿工”打包后才能发送到指定钱包，为此，投资者要向“矿工”支付一笔Gas。与徐新以往经历的ICO不同，本次ICO对投资者的Gas进行了限制，以防止投资者贿赂矿工，防止某个投资集团持有大量SNT代币。很多投资者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为了能更快被打包，故意抬高Gas，导致无法将币发到指定地址。如果币没有发到指定地点，矿工是不会退还人工费的。“这就像是走错了高速公路，过路费是退不回来的。”徐新说。
十个小时后，ICO结束，团队共募集价值8亿元人民币的以太币，这还不包括因设置错误而未存入的大量以太币。
6 月 28 日，SNT 正式发行时，其价格为 0.0618 美元，而当时以太坊的单价在 330 美元左右。以美元计算，约 5000 个 SNT 可兑换 1 个以太坊，这也意味着在上述 ICO 开启时购买 SNT 的投资者获利翻倍。
几天后，一场更加疯狂的ICO也发生了。6月26日，一个名为Block.it的项目团队启动了他们的ICO，这是一个在区块链上构建操作系统的项目，他们的代币叫做EOS。据路透社6月22日报道，Block.it创始人之一布洛克曾表示，EOS将成为区块链上金融应用的基石。它最大的亮点是EOS可以支持每秒数百万笔交易，而以太坊现阶段只能支持每秒20笔交易。
7 月 1 日，该公司宣布在 5 天内筹集了 1.85 亿美元。据 的数据，两天后，EOS 升值了 5 倍。
此次1.85亿美元众筹只是项目的第一轮，Block.it计划发行总量10亿个EOS代币，其中2亿个在首次ICO时发行，1亿个留给研发团队，剩余7亿个代币则根据市场情况以固定价格每日发行。
但和很多ICO一样，该项目至今尚未取得任何实质性进展，其发布的白皮书只是一份“项目计划”，被批评“不够详细”、“没有说明技术上将如何实施”。
“这是赤裸裸的敛财行为，”杨鹏说道，“但谁也不想错过这样的机会。”
▲有人认为数字货币存在泡沫，也有人认为数字货币前景光明。（东方IC供图）
“赌徒来了”
“每个 ICO 都像创建一个可以发行货币的中央银行。在产品制造出来之前，钱就已经印好了，交易也已经开始了。”
对于ICO项目的技术团队来说，ICO可以避免传统风投繁琐冗长的融资流程，无需让出股权即可快速募集大量资金，因此ICO融资方式受到大量区块链创业团队的青睐。
以太坊、比特币的示范效应，让不少投资者将目光投向了新ICO代币。在中国，一家名为的ICO平台网站列出了25个ICO项目，最早的可以追溯到2016年6月15日，众筹金额从1000比特币到3000比特币不等，涉及的领域包括医疗、社交、金融、硬件甚至房地产项目。
例如，一个名为RET（Real Token）的项目在介绍中写道：“通过RET，房地产所有者和房地产开发商可以快速拓展销售渠道，同时全球投资者也能获得轻松便捷的投资体验。”该项目预计众筹655,875,000枚代币，每枚代币定价1美元。根据其官网进展介绍，目前项目已募集9.9万美元。
30 岁出头的杨鹏是上海一家互联网公司的程序员，他见证过 ICO 疯狂赚钱的场景，也多次在 ICO 之后炒作新代币，甚至一度想过自己搞一个 ICO。在他看来，这些 ICO 发布的白皮书说明，很多项目在技术上实现难度并不大，更重要的是“投资人其实并不关注项目的进展和实现的可能性”。杨鹏认为，ICO 本身对于技术团队来说是一种高效便捷的融资方式，“但后来赌徒进来了。”
随着越来越多的鱼龙混杂的项目加入进来，ICO也发生了本质变化，变成了一场“抢钱的盛宴”。“每一次ICO都像是诞生一个可以发行货币的央行”，杨鹏感叹，“产品还没做出来，钱就已经印出来了，交易已经开始了。”
在杨鹏看来，操纵数字货币价格，尤其是市值较小的数字货币价格，是这个市场的一大隐患。“操纵股市很难，但操纵一个总市值几个亿的数字货币却不难。”他自己也从几种数字货币的炒作中赚得盆满钵满，但已决定退出，因为他担心泡沫破灭时自己会是最后一个接手的人。
事实上，网站收录的940多种数字货币中，除了少数币价在几十美元以上外，绝大部分币价都不到1美分，这些币以不到一美分的单价来回波动，投资者的总财富也随之发生变化。
徐新与团队创办的“以太坊爱好者”是国内最早也是目前最大的以太坊社区，他们的主要工作是翻译国外关于以太坊的介绍。当有ICO项目时，他们也会参与，但会对这些项目进行甄别。6月20日的ICO，徐新翻译了项目的白皮书，并对其研发团队进行调研，才最终决定投资。不过，徐新也坦言，大部分投资者可能没有看过白皮书，但更有可能跟风投资，因为他们看到大家都在投资。
但也有理想主义者坚定地看好数字货币。不少亲朋好友早已劝林夏红卖掉手中的以太币，套现数百万美元，但林夏红坚信，当数字货币成为未来货币时，市场将值几十亿美元，他手中的以太币价值不可估量。曾就职于推特、腾讯等知名互联网公司的林夏红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其团队计划在今年9、10月启动ICO。项目名为Bodhi，依托区块链的严谨性，为各类博彩产品提供一层保险。比如两个人猜对了一场足球赛的比分，就把数字货币放到对应的地址里，结果出来后，双方下的注会自动转给赢家。
作为以太坊全球核心开发者之一，陈明对ICO和各类加密货币投机行为始终保持谨慎态度，他希望人们将目光转移到区块链和以太坊技术上。“发布以太坊的初衷，不是让人们去投机，而是为了激励开发者和矿工。”陈明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上世纪70年代，建设一台超级计算机，需要一个国家或者大公司投入大量财力，支付工人的工资和维护费用。而在区块链的世界里，庞大的计算和维护，靠的是分布在全球各地的矿工和开发者，而对他们的激励，就是那些代币。”
黑天鹅事件
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ICO发行人携款潜逃的案例，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个市场没有“黑天鹅”事件。
在进行ICO时，大部分项目方都会在白皮书中说明募资目的以及如何保障投资者资金安全。很多资深数字货币玩家都认同哈耶克在《货币非国家化》一书中的观点：去中心化的数字货币比现行货币安全得多。
新加坡市场研究公司Smith & Crown定期对ICO项目进行统计。南方周末记者查看其官方网站，发现只有一个小型ICO项目被标记为“风险警告”（！）。该项目于今年3月启动，迄今已募集资金23449美元。Smith & Crown称，其网站和开发人员处于“无反馈”状态，比特币社区正在调查其是否为骗局。
多位业内人士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目前还没有出现ICO发行方卷款潜逃的事件。但这并不代表这个市场没有“黑天鹅”事件。2017年6月底，以太坊市场就曾出现过“惊天一幕”。
6月21日中午12点30分，全球以太坊投资者震惊：几秒钟之内，以太坊价格从近319美元跌至10美分。事后证实，事件始作俑者是一家名为GDAX的加密货币交易所的数百万美元卖单。GDAX副总裁Adam White事后解释了此次暴跌：当时，在发生数百万以太坊的抛售后，根据以太坊交易所的规定，当平台在某个价位找不到足够的买单时，就会自动降低价格寻找买家。价格下跌触发了部分投资者的“止损机制”，出现了800次止损抛售。连锁反应导致以太坊瞬间跌至10美分。
不过怀特否认有任何不当交易或账户收购的迹象。徐新向南方周末记者分析称，由于以太坊交易具有匿名性，GDAX可能无法查明此次卖出是否属于恶意。但此次卖出也挑战了交易所的交易限额。交易所当天暂停了以太坊交易，不久后系统恢复，价格也在短时间内恢复正常。不过，有用户在技术论坛上表示，他们的损失在3000美元至9000美元不等。
一些人涉嫌趁机大赚一笔。据CNBC报道，用户John在股票交易论坛上发布的一张以太坊交易截图显示，一名用户在GDAX交易所以太坊价格跌至10美分时买入了3800枚以太坊。理论上，此人只需花费380美元，而当价格涨到300多美元时，这些以太坊的价值将超过100万美元。不过，这张截图的真实性尚未得到证实。
另一段“黑历史”则来自黑客攻击。2016年6月18日，一名黑客从一个名为“The Dao”的ICO项目团队手中窃取了价值5500万美元的以太币。此前，The Dao通过ICO众筹，仅用28天就筹集了价值1.5亿美元的以太币。这笔财富并不是由某个人或组织控制的，而是一段代码。黑客利用代码中的漏洞，窃取了其中三分之一的财富。
（应受访者要求，杨鹏、陈明为化名）
点击下面蓝色字
下载地址：南方周末新版客户端
